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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市中藏秋意/王曉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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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好報

8月. 31, 2025

王曉倩

天剛濛濛亮,早市便像一口被晨曦掀開蓋子的老鍋,咕嘟咕嘟地沸了。立秋一過,空氣裏那點子暑氣被夜風刮走,剩下的是一股子清冽的涼,像是誰悄悄在風裏撒了一把碎冰碴子,吸一口,從鼻尖涼到肺管子。

最先醒的是菜。菠菜、茼蒿、小白菜,一筐筐碼得齊整,葉尖上還掛著昨夜的露水,綠得發暗,像被墨汁浸過。攤主抄起噴壺,“呲啦”一聲,水霧在晨光裏炸開,細小的水珠掛在菜葉上,顫巍巍的,像隨時會滾落。隔壁攤的山藥卻反其道而行,裹著一身泥,灰頭土臉地躺在木箱裏,掰開一截,乳白的漿液冒頭,黏糊糊地扯出絲來,沾在手上,一股子土腥氣直往鼻腔裏鑽——這才是秋天的原味。

葡萄攤前圍了一圈人。一串串紫得發黑的“巨峰”,表皮覆著一層白霜,像撒了糖霜的紫玉。攤主是個黑臉漢子,指尖捏著一串,輕輕一抖,水珠簌簌落:“霜打的葡萄甜到心,嘗一顆?”人群裏伸出只戴金鐲子的手,摘下一粒,指尖一撚,紫黑的皮裂開,汁水濺到手背,甜得人眯眼。再往前,是堆成小山似的芋頭,圓滾滾的身子沾著泥,像一群剛洗完澡的胖娃娃。老太們蹲著挑,手指掐掐芋艿的屁股,軟乎的不要,專揀那硬實的——“粉的,才香。”

水產攤的塑膠盆裏,小毛蟹正吐著泡泡。青灰色的殼還沒長硬,鉗子卻凶得很,一碰就張牙舞爪。穿膠鞋的大姐拎起一只,指甲掐掐蟹腿,搖搖頭:“空殼子,再等半月。”倒是旁邊的螺螄得了青睞,黑亮的殼泡在水裏,一把撈起來,“沙沙”響。攤主舀起一勺,倒進塑膠袋:“回去吐吐泥,加韭菜炒,鮮掉眉毛。”

最熱鬧的是炒貨攤。大鐵鍋支在三輪車上,烏油油的板栗混著黑砂翻滾,鏟子“嘩啦嘩啦”地攪,焦甜的香沖得人直咽口水。小孩踮腳看,被燙得“嘶嘶”吸氣,仍不肯走。攤主笑著抓起一把,用舊報紙包成三角包:“剛出鍋的,趁熱!”紙包透出油印,燙得人手忙腳亂。

日頭爬上屋簷,早市漸漸散了。提著竹籃的主婦們三三兩兩往家走,籃子裏躺著沾泥的芋頭、帶霜的葡萄、還活蹦亂跳的螺螄。風掠過,卷起幾片梧桐葉,打著旋兒落在菜筐邊。

回到家,芋頭蒸得裂了口,蘸白糖吃,粉糯得像在舌尖化開;葡萄洗出一盆紫水,連籽都捨不得吐;螺螄剪掉屁股,加豆豉辣椒炒,嘬一口,鮮得讓人直嗦手指。

我想起汪曾祺寫的那句:“人間煙火,最撫凡心。”秋意並不在遠方,而是藏在這些濕漉漉的泥點子、甜絲絲的果霜和焦糊的板栗香裏了。所謂秋,不過是把節氣揉進三餐,讓涼薄的歲月在鍋裏滾出熱乎氣兒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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